经常有人慨叹,AI来了,人类要没饭吃了。
AI能否超过人类智慧,这是个哲学问题,可以争论到地老天荒。
至今AI没有超过人类的智慧,AI超过的只是人类对知识的记忆和对技能的掌握。人和计算机拼记忆是毫无希望的,人与计算机控制的机械拼精细也是毫无希望的。已有知识、技能好比一个个数据点,迄今为止的AI好比查表。
当然,AI要是查表那么简单,也就不是AI了。首先,AI不是简单查表,而是有能力将数据点之间的空白填补上,在概念上,这好比内插。其次,AI涉及的是海量数据,上至天文地理,下至鸡毛蒜皮,凡事都需要查表,效率就太低了。AI将数据集的信息浓缩入大模型,好比将表格浓缩为公式,然后用公式计算代替查表,得到结果数据。
大模型的结构高度复杂,参数众多,牵一发动全身。人们对简单公式的特性能理解,但大模型的特性已经无法理解,如何确保可靠一直是大问题。现在大语言模型把推理过程列出来,有利于人类验证。但AI用于自动决策的时候,或者验证的人缺乏足够经验和知识的时候,如何验证,依然是大问题。
说一千道一万,AI可以代替人干很多事,但在可预见的将来,不可能代替人,而且只有在人类只要费心费力就能解决的地方代替人,在人类也抓瞎、真需要帮忙的地方,AI一样抓瞎,或者提供的解决方法谁都不知道是否靠谱。
这其实在现实生活中已经广泛存在了,即使没有AI的显性介入。
现在人们看病,医生立马开一大堆化验、检查,然后根据结果开方抓药,或者手术治疗。但谁都知道,大多数病例并非简单的看单下诊,绝大多数现实病例都是在“明确无误”的数据点之间,需要医生用经验、观察甚至某种措施、刺激来发现更多的问题来深入研究。真正的疑难病症可能远离任何已知的数据点,这就需要专家了。作为基层医生,最要紧的当然是解决一般病症,但同样重要的是知道什么时候超过了自己的能力范围,需要向上级医院和专家转诊。
在军事上也是一样,雷达、红外、信号等情报手段高度发达了,大部分军事作战都是根据情报制定作战计划。但战争之雾永远存在,当雾浓到一定程度的时候,就需要施加判断,自己做不了主的时候,就需要请示上级。同时,打仗也不是“看着雷达按导弹电钮”那么简单。雷达、导弹把具体细节层面上的问题解决了,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没那么重要了,神枪手没那么重要了,但这些“没那么重要”的代价是人人都需要成为战术家,从雷达里判读出不显而易见的事情,指挥导弹打向最能决定战斗的敌人痛点。
在AI时代,AI可比基层医生和下级军官,但疑难杂症和战争之雾还是要人来解决。
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是:专家和战术家没有基层实践,哪来“超人”经验和判断力?
这是高度训练和“专治疑难杂症”的结果。
就医生而言,医科生最后分流为全科/保健医生、专科医生、高级专科医生。全科/保健医生好理解,专科医生指内科、普外、妇产、精神等“大路专科”,高级专科则是更加细分的心外、神外、青少年精神病等。培训时间逐级提高,但都是从医科生开始,在医科生时代也都轮转经过所有主要科室,所以不存在没进过手术室、没有接生过的医科生。但不是全科/保健医生一干十年后再专修专科,再干十年后再进修高级专科。
高级的专家在更长、更专业的培训中学习,毕业、执业后专注于本专业的疑难杂症,他们的诊断是基于研究,而不是经验为主的“肌肉记忆”,但对于一般病症的技能实际上是“退化”的。医学院里谁都学过人工呼吸,但精神病专家要是不常年保持相关资质的话,可能真要用的时候,都不敢做人工呼吸。
回到AI时代人怎么办的问题,在AI时代,一般性的问题由各行各业的“专业AI”(连同机器人、自动化系统等执行机构)在一线解决,但需要专家在上一层监控AI,AI也需要自动报告“我管不了啦”。而且问题各种各样,需要“专科医生”级的分门别类同步监控、优化。在更高层次,则有“高级专家”从更高层次监控、优化。
那专家和高级专家从哪里来呢?从长时间的专门培训中来。导师来自丰富经验,但这像裂变反应一样,一个导师带5个徒弟,其中一个接着带徒弟,其他散入工业实践中去,或者别的从业领域。
专家只需要很少人,其他人怎么办?这可能是大多数人真正关心的问题。
其他人不能“凉拌”,但还是要牢记:科技进步是为了更高效的产出,而不是更多的就业。在人工的时代,产出与就业是同步的。AI和自动化时代打破了这个同步,但又没有打破。AI使得很多事情“变容易”了,开辟了很多前所未有的新赛道。
比如说,汽车设计是很专业的活。设计师最初画出新车款式的草图,需要从几张概略的草图细化成精细的效果图,然后进一步细化到各种外观和内饰细节,比如门把手、方向盘、中控台、座椅和椅背等等,然后到机械选型和工程设计,最后具体到可以发到工厂车间的图纸。这中间有海量的工作。
但现在,很多具体的琐细工作可以用AI和某种数字化工程工具接替,从铅笔草图到照相级的效果图(还是各种角度)也可用AI完成。网上大量天马行空出来的“我的汽车设计”已经出现,与专业的工具链打通,从想象到落地的路径大大缩短。加上高度灵活、可定制的3D打印,可以自己设计汽车或许很快就不是梦了。
汽车只是一个方面,家具、家电、服装、玩具都是赛道,更加虚拟的游戏也是一样。
换句话说,AI将极大解放思想,但“你”的挑战不再是记性好、仔细、能领会上级意图,而是要想在别人前面。
把人与AI看做平面上的零和竞争是狭隘的,AI实际上开辟了立体和更多的维度,“你”需要跨入新的维度,驾驭AI,而不是被AI驾驭。
要做到这一点,教育是基本的。在AI时代,读书的“用”不在于重复前人,而在于知道前人已经在哪里走过了。所谓“科技和知识已经发展到头”是糊涂和愚蠢的想法,只是看不到未知,所以以为未知不存在。在这一点上,拉姆斯菲尔德的knowns and unknowns倒挺贴切:
as we know, there are known knowns; there are things we know we know. We also know there are known unknowns; that is to say we know there are some things we do not know. But there are also unknown unknowns—the ones we don't know we don't know.
knowns是有限的,unknowns是无限的。AI打开了新维度,利用起来,这才是AI时代的人应该怎么办。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